这几天,我在收索和整理着记忆中接受先生教诲的点点碎片,把它们串连起来,就像在细细盘点着自己后半生中宝贵的财富。
初识先生时我还在云南大学气象专业读本科。那是1981年第二次全国热带气象(季风)学术会议在昆明举行,先生作为全国季风研究协作组的科学总顾问参加了会议。作为学生的我跟随沈如桂老师溜进会场旁听,第一次见到了先生的真容。在这次会议上先生和陈隆勋、李维亮、沈如桂等老师们第一次系统地提出了东亚夏季风系统是独立于印度夏季风系统的理论,此后多次旁听先生在北京、广州、昆明组织的“中美季风合作研讨会”。这期间最难忘的是1983年已在中山大学读硕士的我到北京参加先生组织的热带气象讲习班,先生请了著名的美籍印度气象学家Krishinamuti T.N.来讲课。那时我们的英语不太好,丁一汇老师全程进行了翻译和助教。先生在讲习过程中不时发问,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那次学习对我非常重要,因为回到中大后,我的硕士导师罗会邦先生要求我把Krishinamuti关于“非绝热加热对季风敏感性”和“季风中季节内扰动”两个讲座给全系老师和研究生重新讲述了一遍。这相当一次学期报告,对我后来的职业生涯奠定了非常坚实的一部分基础。参加这次讲习班的学习,使我对丁一汇先生的学识、英文水平以及讲课的艺术佩服的不得了。后来别人告诉我,丁老师是陶先生的大弟子,我更是增添了对先生的崇敬和敬仰。
记得有一年在广州参加一次学术会议,会议之遐一同到鼎湖山庆云寺参观,有幸与先生一路同行,听得先生把我国南方佛学、道学的发源和区别向我娓娓道来,时不时还夹带着一些武侠趣闻。我一下又觉得先生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师了,而是一位知识渊博的老者。对先生的敬仰由此变成了尊敬。
1995年在杭州参加全国季风学术研讨会,我当时还只是一个初初入道的小小副教授,而且来自边远的西南边陲。我报告完了以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代表们的质疑,这时陶先生向主持人要求发问了。我一下紧张了起来,哇,全国季风学界的泰斗向我这个菜鸟提问,怎么答呀?结果先生这样问道:我请问,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云南季风受受印度季风影响大还是东亚季风影响大?我的天呐!这哪里是质疑,分明是一种请教的口吻。也许先生看出了我的紧张,故意以这种平等的方式平缓我的紧张。这事令我非常感动,凭先生在季风领域极高的造诣,怎会不知晓云南季风的点点滴滴,这分明是教我们年青人如何在学术会议中更好地学会表达和交流。也是在这一年,我决定了要重新走回课堂,补课充电,跟随陶先生攻读博士学位。第二年,我40岁的时候如愿成为了先生的亲传弟子,可以得到先生的真传和教诲,我是何等的高兴。后来先生和伊兰一起推荐我去美国海军研究生院跟随C.P.Chang教授作了一期博士后研究,使我的眼界得以开阔许多。
近10年来,我经常到先生家里去汇报工作和研究进展,每次都得到先生很多具体的点拨,许多研究思路的灵感就是经先生提示、点拨后形成的。这些思路形成了后来对北极涛动影响华北年代际气候变化、东亚季风指数新定义、ISO与东亚夏季风涌、MJO与延伸期预报等等新的研究方向。先生还对我讲过不少当年他参加重大气象服务的回忆,如1954年大洪水预报、两弹发射气象保障,1998年大洪水、2008年奥运会、国庆阅兵气象预报等等,早期在非常艰苦和简陋的条件下如何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完成了任务。记得考虑到先生的健康,每次与先生谈话,我都尽量在半小时内完成,但常常是先生觉得意犹未尽。“琚建华,你别急着走,我还有话没说完!”还有许多事要交代我去考虑。自去年以来,先生就减少去参加气象局的各种重要天气和气候的会商会了。我问先生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先生答道:“我身体没有问题,主要是已是90多岁的老人了,尽管自己觉得没有问题,但所到之处,接待单位总是要派2-3个人搀扶照顾,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就不去参加会议了。但是,我让卫捷代我去,每次她都会把会商的各种意见给我带回来。”其实先生要是能多参加几次会商,可以给后人很多的启迪,岂不知先生竞不愿多麻烦别人,有意要让年青人有更多的发言的机会。的确实是这样,我经常在先生家里看到先生批注的刚发表的英文期刊文献。卫捷告诉我,常常是她今天把文献复印后给先生送去,一般两三天,先生就读完、批注完,并指导不同的弟子去思考和研究。我突然发现先生其实并不是十分聪慧,而是大量的付出与锲而不舍的坚守,才博得了大师之美誉。我由衷地感叹,已过耄耋之年的先生,一刻也不停止思考和研究,一刻也不停止带领我们向更深的领域进取。我常常会感觉到先生那个十几平米的陋室客厅,仿佛就是我中华民族的季风研究的一个指挥中心。
先生是大气所的奠基人之一,所指导过的弟子和中青年学者不计其数,但先生都很少让自己的弟子留在自己身边和所里,他总是说,你们学成了,要去组织自己的团队,要到业务部门去做些实际工作。大气所讣告中形容先生“乐观豁达、虚怀若谷、与人为善、淡泊名利、气节高尚,他对党和国家无限忠诚,对人民无比热爱”。我们这些当弟子的,对此真是有着特别深的感受。
2008年7月,先生行将迎来耄耋之年。我和崇健、守亭大师兄、庆云大师姐一道商量,要好好给先生庆贺一番。但先生知晓后,就拒绝了。他对我说:你们要请客,我不出席!别把我捧得太高。后来只好作罢。在丁老师的主持下,学生们为先生定制了一饼纪念茶(见附图,遗漏了廖清海师弟的名字,再次表示歉意)。我觉得先生的人品犹如茶品一般,先生的一生为我们展示了“真、善、美”的内涵;先生的人道就像茶道一样,要慢慢地品,甘甜生津、回味无穷。
弟子:琚建华鞠躬
壬辰壬子月于赴京吊唁途中